老石头厝的新生命力——平潭民宿业发展观察

“平潭岛，光长石头不长草，风沙满地跑，房子像碉堡……”一首古老的民谣，道出平潭曾经的寂寥。

据考证，晚侏罗世，随着太平洋板块向亚欧大陆板块俯冲，平潭一带发生了多次大规模的火山喷发和岩浆侵入，形成了大量的火山岩和花岗岩。咆哮的海浪、强劲的海风终年侵蚀着平潭岛，当地人以花岗岩、火山岩为建筑主体材料，建起“像碉堡”的房子。

图为依山傍海的北港文创村 念望舒 摄

如今，“实验区+自贸试验区+国际旅游岛”的政策叠加优势，赋予了这座海岛“千年一遇”的生机。随之兴起的民宿业，唤醒了岛上一座座“像碉堡”的房子。

以时代精神激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生命力。这些老石头厝“在保护中开发、在开发中保护”，与时代发展相适应、与时代步伐相协调、与时代需求相契合，焕发出新的强盛的生命力。

探路

在平潭综合实验区君山片区北港村村道旁，有一个由5栋石头厝组成的“石头会唱歌”艺术聚落。其中一栋石头厝前，摆放着7块石头，依次敲击，会发出“Do、Re、Mi、Fa、So、La、Xi”的音响。

石头厝的主人林智远笑脸相迎：“这些石头是我在君山上寻找到并运回来的。”

1989年出生的林智远，是台湾嘉义人。2015年4月，在福建自贸试验区平潭片区揭牌之际，他和家人来到平潭旅游。第一次走进北港村，他就被村里整片的石头厝所吸引。

来了台胞客人，北港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陈松柏很是高兴。他带着林智远在君山上寻找“会唱歌的石头”火山岩——后来，中国地质调查局地质环境监测院选取北港村进行地质文化村示范建设时，对此作出解释：火山岩主要由中酸性火山碎屑岩、火山碎屑熔岩及熔岩组成，密度较大，且富含多种矿物元素，因此在敲打之后会发出类似音符的韵律。

渐渐地，林智远成了北港村的常客。2016年初，他带着一支由两岸青年组成的创业团队，在这里租下一批石头厝，打造集民宿、文创、料理等于一体的艺术聚落。“会唱歌”的石头，成为这个艺术聚落最大的卖点，也成为北港村最大的招牌。

当年8月，国务院批复《平潭国际旅游岛建设方案》，平潭成为继海南之后获批的中国第二个国际旅游岛。而北港村也被定位为文创村，村里越来越多的闲置石头厝被活化利用为民宿，并带动了餐饮、文创等多业态发展。

从台湾阿里山脚下走来的林智远，成为北港村民宿业第一个“吃螃蟹者”；巧合的是，比林智远更早探路民宿业的平潭本地人林熙云，与阿里山也有着一段特殊的情缘。

2012年，一次台湾之行，让林熙云找到了自己的“诗和远方”。在阿里山，他入住了一间特色民宿，并和民宿老板畅聊了一番。这也给林熙云带来启发：“我要在平潭开一间美丽的石头厝客栈！”

第一步，寻找合伙人。“平潭岛底子薄、基础差，合伙人并不看好，但拗不过我的软磨硬泡。我相信，历史已经选择了平潭，平潭就是一片不容错过的发展热土。”他说。

第二步，选址。他们走访了磹水村、北港村等地，“各有各的好”。当他们来到海坛片区寨顶村时，两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古厝，让他们再也挪不动脚。

这是两栋被废弃了30多年的古厝，要修复谈何容易？他们请村里的老工匠帮忙，尽量保持石头厝的原始风貌；有些施工工艺已失传，他们就想办法到即将拆迁的石头厝寻找结构件……历时一年多，预算从100万元增加到300万元，但林熙云乐此不疲。

2015年，改造完成，“清境·石厝”民宿开业。走进民宿，仿佛置身大自然：枯树，不遮不拦；野草，放肆生长；小木架上，摆放着马牙石和贝壳；每个房间，都有一面石头墙……

“开业以来，‘清境·石厝’接待的客人已超1万人次，寨顶村的民宿总量也已超30家。”林熙云说。

疏堵

探路者唤醒了古厝的生机，平潭开始鼓励更多有条件的乡村发展民宿，民宿产业从北港、寨顶逐步向更多村庄铺开。

以君山片区磹水村为例。2016年，磹水村被定位为“风韵古村”。翌年，《君山景区磹水村整治提升专项规划》通过专家评审。福建民宿品牌“读旅”创始人邓存来到这里，租下7栋石厝，引进台湾与厦门的优秀设计团队，保留原有外观、改变内部结构，让住客开窗即可看见海景与夕阳，深度感受“浪漫满屋”。

在实验区旅游与文化体育局公共服务处处长陈建看来，平潭发展民宿，集合了天时地利人和之势。平潭旅游资源禀赋及地理、区位优势明显，起初是“巷子里的酒香”吸引了民宿探路者；国务院批复《平潭国际旅游岛建设方案》后，民宿数量便开始呈现井喷式增长态势。

但热闹之余，民宿发展还需疏通堵点。从业者难以取得经营资格，监管方责权不明晰……滞后的法律与配套政策，令民宿行业长期游走于“灰色地带”。

“民宿经济是一项系统工程，涉及片区、公安、消防、交建、资源生态、市场监督、综合执法、旅游等多个部门。”陈建表示，要让游客住得安全、吃得卫生、游得快乐，就必须对民宿进行规范管理。彼时，许多投资者对投资民宿持观望态度，因为民宿属于自建房类别，难以进行消防审批，就怕自己设计之后不被认可，到时还得推翻重做。

2017年10月1日，原国家旅游局发布的《旅游民宿基本要求与评价》正式实施，填补了民宿行业管理上的空白。此后，各地陆续出台地方法规，其中就包括平潭。

从2018年4月起，平潭相继制定了《旅游民宿管理办法》《乡村民宿管理办法》《乡村旅游与民宿发展规划》等一系列因地制宜、具有可操作性的管理办法，对民宿的性质、规模、经营等方面进行标准界定，让平潭民宿业步入了有法可依、有规可守、有序可循的新阶段。

平潭民宿的申办流程，也从“1.0版本”升至“2.0版本”乃至“3.0版本”。最初，民宿业涉及许可证办理流程需经历申请、设计改造、验收、备案等4个阶段，办理时限为19个工作日；去年，平潭在全省首创民宿经营“一企一证”承诺备案制，将一个行业多张许可证件合并为一个载明相关行政许可信息的经营备案码，办理流程缩减为承诺制备案、联合现场验收2个阶段，时限压缩至7个工作日；今年初，平潭更是首创推出乡村民宿经营备案登记全程网办的举措，实现民宿从业者足不出户开办民宿、备案登记不见面审批、一趟不用跑。

此外，平潭还专门出台《石头厝保护专项规划》，并陆续对153个建制村共4.4万幢石头厝进行摸底登记造册，明确石头厝保护要按照整体性、发展性、原真性和可逆性的保护原则，“在保护中开发，在开发中保护”。

勃兴

“平潭的相关举措，为民宿行业发展带来了更大的空间，为我们从业者带来了更强的信心。”邓存说。

刚刚过去的中秋假期，北港村海岸边的“九月·石厝人家”民宿迎来了络绎不绝的游客。

早在2017年9月，平潭旅游股份有限公司就与福建九月生态旅游公司达成合作，探索民宿专业化托管模式，引进知名民宿品牌“九月美宿”团队，全权委托其经营“石厝人家”二期项目，打造以诗画、远方为主题的体验式民宿。

这是一次国企与民企合作开发民宿的尝试。

平潭旅游股份有限公司作为民宿业主，负责项目前期选址、规划、设计、建设、装修、配套等；“九月美宿”则按照“渔、樵、耕、读”四大传统文化理念，进行市场化运营。翌年初，民宿开业并迅速走红。

平潭石头厝散落在各处，规模不一。为此，平潭不断探索民宿集群连片开发，持续引进第三方运营团队参与民宿业发展，打造了一批旅游特色村、民宿重点村，将民宿业的蛋糕越做越大。

继林智远之后，越来越多台湾创客将目光投向平潭民宿市场，潘建文就是其中之一。

2019年，他来到磹水村考察，发现这里风景秀美，便找来合作伙伴，投资400余万元，将3栋石头厝改造为独具特色的精品民宿。“我们还相继打造‘云梯’‘太阳’等海景打卡点，为游客带来慢生活的别样体验。今年旅游旺季，客房基本每日客满。”他说。

立足于对台区位优势，平潭积极引进台湾乡创团队、台资企业，参与乡村旅游与民宿发展规划编制、民宿运营管理等，并出台多项奖补政策。“民宿经营者为台湾企业或台湾个体工商户的，若符合民宿备案资格、具有评定等级等条件，我们将在原有奖励的基础上再给予一次性5万元的扶持。”陈建说。

潘建文就是实打实的受益者。了解到平潭针对台湾民宿业者推出的一系列补贴后，他立马就申请了引进人才补贴、企业用人补贴等。

乡村民宿业的发展，也助推诸多“空壳村”华丽蜕变。

苏平片区玉堂村，曾面临交通条件不佳、房屋闲置、青壮年劳动力流失等窘境。2019年，途经玉堂村的北部生态廊道正式通车。村“两委”嗅到发展良机，发起成立村股份经济合作联合社，对村内石头厝等资源进行统一开发，并引入两岸艺术团队，打造玉堂湾艺术民宿、“枕海入眠”等文艺范十足的特色精品民宿，玉堂村摇身一变成为休闲度假胜地。

“不少早先搬到城里的村民又搬了回来，有的在民宿里找活干，有的干脆自己搞起民宿，开创了一片新天地。”玉堂村包村干部林性忠介绍。

在各种利好政策的加持下，平潭民宿业步入发展黄金期，越来越多石头厝重获新生，涌现出“风中旅行”“松海石器部落”等697家特色民宿，涵盖南盘村、大福村、东美村等50个特色乡村。其中，北港村、磹水村、上攀村更是被评为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

如今，民宿业已成为平潭国际旅游岛的一张亮丽名片，助力当地旅游品质提档升级，加速形成全域景区化格局。

突围

过去两年多，受疫情影响，全国各地民宿业普遍面临巨大挑战，平潭也不例外。

林熙云直言，两年多来，国内疫情反复，民宿业随之上下摇摆，“今年7月，本应满房的民宿，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直接歇业”。

早在2020年2月，平潭就出台《支持涉旅企业应对疫情共渡难关八条措施》，对已备案民宿按单栋面积分档次予以扶持。今年，实验区再次出台助企纾困系列措施，帮助民宿从业者解燃眉之急。“对于已备案民宿按相应的建筑面积分两个档次，分别给予一次性1万元、1.2万元的扶持。”陈建说，截至目前，已有314栋民宿领取扶持资金，共计319万元。

紧跟消费需求变化，民宿从业者也纷纷出招，自行转向短视频平台，寻求突围之路。

“阳光、海岸、草坪、无边泳池、蓝白相间的外墙，仿佛置身欧洲的圣托里尼，随手一拍都是大片！”打开小红书、抖音等平台，位于君山片区君山村的“既·留下”轻奢海景民宿吸引了一拨又一拨游客关注、留宿。

作为平潭精品民宿的后起之秀，“既·留下”共设13间全海景房。上个月，其火爆程度远超预期，客房预订量突破峰值，营业额达60万元。

“受气候影响，平潭旅游淡旺季明显，加之疫情反复，令旅游业复苏频遇挑战。”身为“90后”，“既·留下”民宿主理人李书欢尝试引入流量盈利模式，将民宿经营与摄影、婚庆、住宿餐饮等业态相结合，开发出一系列定制化、个性化民宿服务。

其中，目的地婚礼服务在社交平台上吸引不少年轻人的关注。“我们为新人提供专业化的新式婚庆服务，将婚庆场景与山海风光相融合，并通过短视频等形式在相关平台宣传推广，从而打响民宿品牌，实现流量红利共创共享。”李书欢介绍道。

平潭民宿业还有哪些发力点？记者采访了一些学者。

福建农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陈秋华认为，当前，民宿业发展呈现出多元化、特色化、差异化的态势，民宿功能拓展不断深化，不仅具有住宿功能，还具有观光、休闲、度假、康养等一系列功能，许多特色鲜明的民宿群已成为重要的旅游目的地。“要进一步优化民宿的功能定位，推进业态创新，增强文化创意，在品牌创建上花大气力、下真功夫，从建设国际旅游岛的全新视野出发，打造具有国际市场吸引力的民宿业态。”

“一个有灵魂的民宿，最重要的是主人的情怀。主人对生活的热爱、对人生的理解、带有个人阅历的生活方式以及主客交流，是影响民宿客人体验的关键要素。”福建商学院旅游与休闲管理学院教授孔旭红建议，民宿从业者要为客人提供多种多样、更具特色的“民宿+”体验，如亲子项目、宠物互动、独家美食等，从产品设计到价值表达、从服务到运营更加精细化；此外，还要学会打造自己的个人IP，创造流量闭环。（记者 程枝文 林霞 张哲昊）